钢琴如水一样的音符，从他手指间流动而出，好像轻盈的精灵，时而又像舞女飞旋的裙角，连窗外连绵不停的雨都好像化作了这流动的音符。他的手指灵巧如同无骨，让许旻不禁想象这手指到底有什么魔法。
“从什么时候开始学钢琴的？”
“大概四岁吧，那时候我爸爸还没和妈妈离婚。”寒露说这些的时候，感情似乎没有太大波澜，依旧瞅一眼乐谱，然后倾注感情于钢琴之上。“这架钢琴就是爸爸买给我的。十岁的时候爸爸和妈妈离了婚，我就没再学过钢琴了。”
寒露换了一首曲子。“《致爱丽丝》哦，刚才那个是《钟》。”
“爱丽丝我还是听得出来的。”许旻有些不满，好像寒露在怀疑自己的修养一样，虽然之前许旻确实不知道那首曲子是《钟》。
寒露笑了一下，星光闪烁一样的眸子温柔地化进乐章之中。许旻靠着钢琴，看着出神，长长的头发随意的披散，一双赤红的眸子此刻也平静恬淡。“呐，总觉得会弹钢琴的男人别有气质呢。”
“是说我吗？谢谢夸奖了。”
许旻没有挖苦他的意思，却也不再去接他的话，而是把目光落定在窗外，看着窗外无际的雨拍打着法桐树叶，陷入了只有自己知晓的思绪世界中。
寒露去做饭的时间里，他和琉也说了一些不太让人愉悦的话题。
琉还是一副什么都了解的模样，操着不屑的口吻说：“被撞个正着了哦，要不是我把他拍晕，你那可怕的面目一定会被公众于世的。”
“再说风凉话我就把耳钉取下来，让你灰飞烟灭。”
“到时候你也会化成灰。”
“大不了同归于尽。”
“你不会的。”琉眯着眼睛，甩动着长长的尾巴，冷冷地说：“你不会轻易去死的，因为你的目的还没有达成。”
有种屈辱感，那种把柄被人握在手中的屈辱感。但是许旻又很清楚自己的现状，每个月都会发生一次的异变，痛苦恶心如女人每月例假一样。
许旻摸摸自己的脸，就是这样好看的脸，到那时候也会变得狰狞无比。
离不开琉，没有它，自己都不知道要怎样撑过异变的过程。倒不是琉能给自己什么安慰，只是作为交换者，琉能很好的化解异变时候的副作用。
寒露合上钢琴盖，看了一眼严重走神的许旻。许旻瞥了他一眼，问：“怎么不弹了？”
“夜深了，再弹的话会打扰到其他人休息。”
“你还真是替别人着想。”许旻轻笑一声。
寒露坐在钢琴前，低着头突然问：“你父母呢？”
“……”似乎是没料到寒露会突然问这种问题，许旻愣了愣，没能立刻反应过来。“问这个干嘛。”
“就是想问问，你这样，父母知道吗？”
“不知道。”
要怎么说呢？许旻觉得很麻烦，自己这个“不知道”确实包含了太多太多意思了。
“那就好呢，隐瞒的话很辛苦吧。”
“还好。”
“琉呢？父母知道有琉的存在吗？嗯——知道也没关系呢，琉看上去和普通的猫没有什么区别。”
“你这样说被琉听到了它会大发雷霆的，说不定会挠得你脸上三天没法出门。”
“不过偶尔会觉得它也挺可爱。”
“别被它外表骗了。”
寒露突然不说话了，揉了揉自己的手指，犹豫着问：“其实很想问了，你和琉的关系，还有，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梦到琉，这是什么意思呢？”
“你那个小女友不是说要帮你吗？”
寒露红了红脸，赶紧解释：“你误会了，我和苏静不是那种关系。再说，她能帮的，也就是查查黑猫到底是什么意义。”
“琉是不小心闯进你的梦里的，它过来帮我看房子。”许旻把玩着自己的头发，说：“我和琉，纯粹是主仆关系。”
“主仆你个头！”琉站在门口听到许旻这么说，顿时觉得不妙，这家伙一定要把自己说成是仆人了，于是气得毛都炸了起来。
许旻笑着摆摆手，一脸得意，说：“你还真是小气。”
“实话实说好了。”琉跳上钢琴，优雅地在钢琴上踱着步，说：“我们是彼此交换了东西，耳钉是交换证明，有耳钉在我们双方就没有权利放弃对方的意愿。对于这种事情，年轻人，你和我们没有太大关系，知道太多会有危险的。算我好心提醒你，不要多嘴问这问那，要不然到最后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哦。”
寒露明显是被吓到了，他脸色青了青，有些结巴地说：“我知道了这么多，不会有事吧？”
“看你造化了。”
“别听他瞎说，不过不要多问就是了。”许旻抽身离开，顺手拍了拍寒露的脑袋，动作不轻不重，这在寒露看来，是比陌生人的关系更加亲密一些的证明。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被触碰到了呢，不知怎么，他觉得很开心，好像小孩子得到他人认可一样单纯的开心愉快，但是转而想到琉和许旻隐瞒着的事实，寒露又觉得不太舒服。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问呢？让人知道了一点表面，又不允许更加探索，就好像尝到了食物的美味却不让继续品尝一样。寒露躺倒在床上，听着外面的雨声，开始漫无目的地想琉和许旻。
两个人因为某种原因彼此交换了东西，这种东西可能是对彼此都很有用的，而耳钉是维系两个人关系的契合点？
许旻会异变，异变的话会变成长发赤眸。
琉会说话，好像很厉害的样子，还能潜入别人的梦里。
以上就是寒露整理出来的东西，他活了那么久都没发现这个世界竟然还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地方。
雨过天晴。
下了一整夜的雨彻底带走了盛夏的酷暑，送来了独属于秋季的清凉。蔚蓝高远的天空，好像被洗净的锦帛，薄云如纱般轻盈。
学校餐厅。
“话说回来，寒露，吃饭的时候不要跑神啦。”苏静拿着筷子敲了敲寒露饭盒的盖子。
“你不是说要帮我吗？”寒露回过神，扒了一口饭。
“关于你那个梦呀，我问了我爷爷，你猜他怎么说？”苏静咬着勺子歪头笑得神秘。
“怎么说？”
“他告诉我，传说这世界上不仅存在神魔两物，还有一种似神非神、似魔非魔的存在，被称为‘煞’。这种东西可以以不同的体态形式存在，比如，黑猫，乌鸦。当然不是说只有这两种。
“‘煞’既有可能变成神，也有可能变成魔，这就要看‘煞’本身的意愿了、‘煞’有侵入他人梦境的力量，从而窥探人的内心蚕食人的心智。说不定我们所见的黑猫就是‘煞’哦。”
这么说来，琉就是“煞”了？寒露若有所思地用勺子戳了戳饭盒里剩下的米饭，问：“会窥探内心蚕食心智吗？”
“哎，传说啦，这个世界怎么会存在鬼神之类的。”
苏静无奈地摆摆手，却被接下来寒露的反问问住了。
“你知道传说是怎么来的吗？”
寒露见她愣住，就面无表情地接着说：“不存在就不会被发觉，更不会有传言。如果时间足够漫长，那么再清晰的事实也会模糊成传说，更别说刻意去掩饰的东西了。”
假如，她看到许旻的异变，看到琉的存在，那么她也一定会相信这个传说的。
“就是说，你是相信的咯？”
寒露点点头，收拾起饭盒，说：“吃完了吗？走吧。”
“哦哦。”苏静赶紧扒完最后一口米饭慌慌张张地跟了上去。
苏静看着寒露清瘦的背影，蓦地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从心底某处升腾。寒露，大概，不会只是自己所看到的那样温柔和煦的吧，这背影，总觉得像蕴纳了无数情感一样，单薄而又坚定，温和而又寂寥。
“啊——！”一声尖叫，好像是哪个女孩子受了极大的惊吓，惹得整个餐厅的目光都积聚到了音源那里。
寒露顺着声音望去，瞬间就愣住了。
他看到一个男生拿着饭盒，把饭全都倒在了女孩子身上。
他看到那个男生笑得极其变态的脸，那种好像根本没有良心一样的笑。
他看到女孩子哭泣的脸，沾满了汤汁的脸。
有人上去制止，甚至有男生看不下去拽住那个肇事者的衣领质问：“你疯了吗！”
但是那个男生到底是什么反应啊，竟然站在餐桌上手舞足蹈起来，发出癫狂一样的笑声。
疯了。
疯了。
没有了心智！
苏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抓住了寒露的袖口，而从未经历过这种事的寒露，也彻底愣在当地。
不久以后救护车就到了，把被汤汁烫伤了的女孩子带走了。至于那个男生，被保安一把按住，暂时控制住了。
寒露听别人说，好好的，突然就疯了。
为什么会疯了呢？寒露不解。要说因为学习压力疯了，也不是不可能，但是旁边的人明明在说这家伙从来不努力学习，因为家里有钱，平时总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欺凌他人。
说起来也算是……恶有恶报？
寒露决定不要这样围观下去了，拍拍苏静的肩膀，微笑着说：“走吧，但愿那女孩子没事。”
苏静看见这熟悉的温暖的笑，才稍稍安心，点点头，跟着寒露下了楼。
后来寒露亲眼看着那个男生被精神病院的人带走。
大概，就没有未来了吧。
苏静叹了一口气，说：“还真是惨淡的人生。”
“是啊。”
就算不是个好孩子，他毕竟还年轻，人生轨迹突然就这样改变了，毫无征兆的。
“真可怜呢。”寒露站在走廊上，望着精神病院的车渐渐驶向学校门口。
初秋的风毫无防备的席卷而来，卷落还是翠绿的、一片生机的树叶。
寒露好像看到了谁，吃惊地张了张嘴，琉和许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寒露咬了咬下唇，直觉告诉他，一只会吞噬他人心智的猫在这里出现绝对也太巧了。他对苏静说：“先回班吧，我一会儿就回去。”
“啊？哦……”苏静看他奔下楼去，又看了看手表，快要上课了呢，他去哪？
寒露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明知道琉的危险与不善还是要走向谜底的深处。他觉得自己好像占到了宇宙黑洞的面前，身体不由自主地靠近，再靠近，迟早会有一天被完全卷进去，但是自己完全没有抵抗的想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追逐着那个神秘的背影，那个挺拔好看的背影。
明明才认识没有多久。
一切都是因为好奇？
发现气喘吁吁的寒露的是琉，它眯着眼睛对许旻说：“麻烦来了哦，最好迅速的给我找个合适的理由来。”
“嘁，我为什么要帮你想理由。”嘴上这么说着，但依旧还是换上一副和善的微笑，对寒露打招呼：“哟，你怎么来了。”
寒露缓缓气，反问：“我也想问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了。”
“没有课，就到处逛逛，想到你在这个学校，就过来看看，没想到正好赶上这出好戏。”许旻薄薄的嘴唇勾着意思微笑，目光触及的地方，正是带着那个疯子的车远去的方向。这在寒露看来他的笑有些意味深长。
“他是突然疯掉的，就好像被什么吞掉了心智一样。”
寒露承认，他是故意这样说的，因为他不知道如果直接说出来自己的疑惑，旁边蹲着的琉会出现什么状况，瞧，只这一句话就引来了琉的目光，那种渗着冷气的目光。
许旻诧异地看着寒露，说：“难道不是因为受了刺激？”
“不知道，我只是比喻一下，因为太突然了。”
许旻双臂环胸，说：“那好吧，我就先走了，上课了哦。”
上课铃回响在校园中，寒露望着许旻远去的背影，最终也折身回去。
或许自己多虑了吧。寒露摸摸自己的胸口，感受到心脏充满活力的跃动，只要这里还在跳动，那么便会有希望，不论是怎样的噩梦与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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